卷六

古文:汉时,会稽句章人至东野还,暮,不及至家,见路旁小屋燃火,因投宿止。

现代文:在汉朝时,会稽郡句章县有一个人到东野去了回来,天快要黑了,还没有走到家。这时他看见路边一所小屋里点着灯火,因此就进去借宿休息。

古文:有一少女,不欲与丈人共宿,呼邻人家女自伴,夜共弹空篌。

现代文:在小屋里有一个少女,不想与丈夫同床睡觉,就招呼来一个邻居家的女子作伴,在夜里共同弹奏箜篌。

古文:问其姓名,女不答,弹弦而歌曰: 连绵葛上藤,一绥复一縆。

现代文:借宿的这个人问那个少女姓甚名谁,那个少女不作回答,而是一边弹奏箜篌一边歌唱道: 连绵不断向上爬的葛草藤,好像马车上挽手上车的一根根细粗绳。

古文:欲知我姓名,姓陈名阿登。 明至东郭外,有卖食母在肆中,此人寄坐,因说昨所见。

现代文:想要知道我的姓和名,姓陈名字叫阿登。 天亮之后这个人到了东城郭外,在集市上看见一个卖食物的老太婆,这个人就在老太婆面前小坐,因此而说起昨天夜里所碰见的事。

古文:乃回向女家,都不见昨处,但有一冢尔。

现代文:老太婆听到 阿登 这个名字,惊叫道: 这是我的女儿,不久前已经死去,安葬在城外。

古文:庐江筝笛浦,浦有大舶,覆在水中,云是曹公舶船。

现代文:汉代庐江郡有个地方叫筝笛浦,浦中有艘大船,翻沉在水中,据说这是曹操所乘坐的船。

古文:尝有渔人,夜宿其旁,以船系之,但闻筝笛弦节之声及香气氤氲。渔人又梦人驱遣云: 勿近官船。 此人惊觉,即移船去。

现代文:曾经有一个打鱼人,把自己的渔船停靠在这艘大船旁夜宿,并把自己的渔船拴在大船上,就听见大船里传来筝和笛演奏的声音,以及嗅到浓郁的香气。打鱼人又梦见大船上有人来驱赶他: 不许靠近官船! 打鱼人惊醒过来,急忙把自己的渔船开走。

古文:相传云曹公载数妓,船覆于此,今犹存焉。

现代文:所以人们都传说曹操装运着几名歌妓舞女的船翻沉在这里,至今这艘沉船还在水里。

古文:卢充猎,见獐便射,中之。

现代文:卢充外出打猎,看见一头獐鹿,拉弓就射,射中了獐鹿。

古文:随逐,不觉远。忽见一里门如府舍,问铃下,铃下对曰: 崔少府府也。 进见少府,少府语充曰: 尊府君为索小女婚,故相迎耳。 三日婚毕,以车送充至家。

现代文:随后他就追赶,不知道追了多远,忽然看到一座高大的门,像是富豪的房舍。卢充问守门的仆人,守门的仆人对他说: 这是崔少府的府邸。 卢充进门去拜见崔少府,崔少府对卢充说: 府君您向我家小女求婚,所以我来迎接您。 三天里,卢充与崔家小女完婚后,崔少府用车把卢充送回了家。

古文:母问之,具以状对。

现代文:卢充的母亲问起这事,卢充如实对母亲作了禀报。

古文:既与崔别后,四年之三月三日,充临水戏。遥见水边有犊车,乃往开车户。

现代文:卢充与崔家小女分别四年后的三月三日,到河边去游玩,远远看见河边有一辆牛犊车。

古文:见崔女与三岁儿共载,情意如初。

现代文:卢充就走上前去打开车门,看见崔家小女与三岁的儿子一起坐在车上。

古文:抱儿还充,水与金鋺而别。

现代文:卢充与崔家小女的情意如初,崔家小女把儿子抱还给卢充,又赠送了一个金碗给卢充后离别而去。

古文:荆州刺史殷仲堪,布衣时,在丹徒,忽梦见一人,自说己 是上虞人,死亡,浮丧飘流江中,明日当至。君有济物之仁,岂能见移?

现代文:晋朝荆州刺史殷仲堪在还是老百姓的时候,有一次在丹徒县,忽然梦到了一个人。这个人说自己是上虞人,已经死亡了,棺材漂流在江水中,明天就要漂流到这里。 您有救助别人的仁爱之心,怎么能眼看着我在江水中漂流呢?

古文:著高燥处,则恩及枯骨矣。 殷明日与诸人共江上,看见一棺,逐水流下,飘飘至殷坐处。

现代文:如果您把我安葬在高处干燥的地方,那么您的恩情就铭刻在我的枯骨里。 殷仲堪第二天就与几个人一起来到江边察看,果然看到一口棺材,随着江水漂流下来,漂流到了殷仲堪所坐的地方。

古文:须臾,岸上有物来,赤如百斛龠,长二丈许,径来向船,逊便大呼: 奴载我船,不与我牵,不得痛手!方便载公甘罗,今欲击我。

现代文:殷仲堪叫人把棺材打捞上来,棺材题额上所写的与梦中所说的完全一样。殷仲堪立即把棺材移到高冈上安葬,用酒饭进行祭祀。

古文:今日即打坏奴甘罗。 言讫,忽然便失,于是遂进。晋元熙中,上党冯述为相府吏,将假归虎牢。

现代文:这天夜里,殷仲堪又梦见这个人前来向他谢恩。西晋时期北汉元熙年间,上党郡人冯述做了宰相府的官吏,将要回到虎牢去休假。

古文:忽逢四人,各持绳及杖,来赴述。

现代文:途中忽然碰到四个人,他们手中各拿着绳子和棍棒,走到冯述面前来。

古文:述策马避,马不肯进。

现代文:冯述催马避让,马却不肯前进。

古文:四人各捉马一足,倏然便到河上。

现代文:这四个人各自捉住一只马腿,转瞬之间就到达了河边。

古文:问述: 欲渡否? 述曰: 水深不测,既无舟楫,如何得渡?

现代文:他们问冯述: 是否想渡过河去? 冯述说: 水不知道有多深,既然没有渡船,怎么能够渡得过去呢?

古文:君正欲见杀尔。 四人云: 不相杀,当持君赴官。 遂复捉马脚涉河而北。述但闻波浪声,而不觉水。

现代文:你们正想着把我给杀了。 这四个人说: 我们不是要杀你,而是要把你护送到官府去。 于是又捉住马腿向北岸涉水而过,冯述只听到波浪的声音,而感觉不到有水。

古文:垂至岸,四人相谓曰: 此人不净,那得将去。 时述有弟丧服,深恐鬼离之,便当溺水死,乃鞭马作势,径得登岸。

现代文:快要到达岸边的时候,这四个人互相说道: 这个人不干净,哪里能够把他给带过河去呢? 当时冯述因为弟弟死了而身上穿有丧服,深怕这四个鬼抛下自己离去,自己就会落水淹死,于是就扬鞭打马作出自己走的姿态,径直得以登上河岸。

**古文:述辞谢曰: 既蒙恩德,何敢复烦劳。 **

现代文:冯述向这四个人告辞谢道: 既然已经承蒙了你们的恩德,怎么敢再麻烦劳驾你们!

古文:安丰侯王戎,字浚冲,琅邪临沂人也。

现代文:安丰侯王戎,字溶冲,系琅邪郡临沂县人。

古文:尝赴人家殡殓。主人治棺未竟,送者悉入厅事上。安丰作车中卧。

现代文:他曾经有一次到别人家里去参加殡礼,主人家治办殓棺的事还没有完成,送殡的人全都进入厅堂中侍奉主人去了,而安丰侯王戎却躺在自己的车里。

古文:忽见空中有一异物,如鸟。

现代文:他忽然间看到天空中有一个奇异的东西,像鸟一样,盯着细看它却变得很大了。

古文:熟视,转大渐近,见一乘赤马车,一人在中,著帻,赤衣,手持一斧,至地下车,径入王车中。

现代文:那东西渐渐来到近前,看见是一辆红马车,有一个人坐在车中,头上戴着头巾,身上穿着红色的衣服,手上拿着一柄斧头,到达地面后那人走下车来,径直进入安丰侯王戎的车中,移动了几案后才得以容下身来。

古文:回几容之,谓王曰: 君神明清照,物无隐情。

现代文:那人对安丰侯王戎说: 你的眼神明亮清澈,所看到的东西都无法隐藏一点情况。

古文:亦有事,故来相从。

现代文:但也有事会发生,所以前来跟从你。

古文:然当为君一言:凡人家殡殓葬送,苟非至亲,不可急往,良不获已,可乘赤车,令髯奴御之,及乘白马,则可禳之。 因谓戎: 君当致位三公。 语良久。

现代文:然而我要为你敬一言:凡是别人家丧殓出殡送葬的事情,假如不是非常亲密的亲友,不可急切赶去。如果自己得不到好运,可以乘坐青牛,叫长有颊毛的仆人驾御它;或者可以乘坐白马,这样就可以消除灾难。 那人又对他说: 你做官会达到 三公 的地位。

古文:主人内棺当殡,众客悉入,此鬼亦入。

现代文:他们谈了很久。主人家将死者殓棺完成就要出殡了,来送殡的所有客人全都进入了灵堂,这个鬼也进去了。

古文:既入户,鬼便持斧行棺墙上。

现代文:进了门之后,这个鬼就手持斧头在棺材帮墙上行走。

古文:有一亲趋棺,欲与亡人诀。鬼便以斧正打其额,即倒地。左右扶出。

现代文:有一个死者亲属赴向棺材,想要与死者诀别,这个鬼就用斧头正打在那亲属的前额,那亲属立刻就倒在了地上,左右的人将他扶了出去。

古文:鬼于棺上,视戎而笑。

现代文:这个鬼在棺材上,看着安丰侯王戎发笑。

古文:众悉见鬼持斧而出。

现代文:所有客人全都看见这个鬼手持斧头走出去了。

古文:李子豫,少善医方,当代称其通灵。

现代文:南朝宋文帝元嘉十四年,广陵郡有个叫盛道儿的人死亡了,把自己的独生女托付给妻子的弟弟申翼之。

古文:许永为豫州刺史,镇历阳。

现代文:在三年守丧期满脱掉丧服后,申翼之把盛道儿的独生女嫁给了北乡的严齐息。

古文:其弟得病,心腹疼痛十余年,殆死。

现代文:严齐息是个很贫寒的人家,给了申翼之丰厚的彩礼,才得以成婚。

古文:忽一夜,闻屏风后有鬼谓腹中鬼曰: 何不速杀之。

现代文:盛道儿忽然在天空中愤怒地说道: 我在快要断气身亡的时候,把我全家的命运托付给了你,你怎么能昧着良心见利忘义,把我的女儿嫁给贫寒人家成婚呢!

古文:不然,李子豫当从此过。

现代文:申翼之听了就感到非常惶恐和后悔。

古文:以赤丸打汝,汝其死矣。 腹中鬼对曰: 吾不畏之。 及旦,许永遂使人候子豫,果来。

现代文:有一个粗野的小孩子,在原野中放牛,有好几个小伙伴同行。他看见一个鬼依靠草丛隐藏在其间,四处设置捕鸟的网,想用这网来捉拿人。

古文:百姓皆看之。会稽朱弼为国郎中令,营立第舍,未成而卒。

现代文:后面的网还没有设置完成,粗野小孩子就悄悄取下前面设置的网,仍然设置成捕鸟的网,却把这个鬼给绑住捉到了。会稽郡有个叫朱弼的人当了王国的郎中令,负责营造修建官舍府第,工程还没有完成就死去了。

古文:同郡谢子木代其事,以弼死亡,乃簿书多张功赏,长百余万,以其赃诬弼。而实自入。

现代文:同郡一个叫谢子木的人接替他的工作,他以为朱弼已经死亡了,就在账簿上多虚报工程费用,虚报了大约百万之多,用虚报的赃款来诬陷朱弼,而实际上私自装进了自己的腰包。

古文:子木夜寝,忽闻有人道弼姓字者。

现代文:谢子木在有天夜里睡觉的时候,忽然听到有人在叫朱弼的姓名。

古文:鬼怒,故病汝儿尔。得以酒饭遗鬼,即差。 母如言而愈。

现代文:不一会儿朱弼就来到谢子木睡觉的屋前,对他说: 你以为我这把枯骨腐肉就一定能够被陷害,我一定会在某天夜里拿出我的账簿来核实对证。 刚说完,朱弼就不见了。

古文:顺阳范启,母丧当葬。

现代文:晋朝顺阳郡人范启,他的后母去世要安葬。

古文:前母墓在顺阳,往视之,既至而坟垅杂沓,难可识别,不知何所。

现代文:他的亲生母亲的坟墓在顺阳,就前去察看。到了那里但见许多坟墓混杂,很难辨别,不知道哪个是自己亲生母亲的坟墓。

古文:袁彦仁时为豫州,往看之,因云: 闻有一人见鬼。 范即如言,令物色觅之。

现代文:当时袁彦伯在豫州谢尚府中做参军,前去帮忙察看,因此说道: 我听说有一个人能够看见鬼。 范启立即依照袁彦伯所说的话,叫人去查访寻找这人。

古文:比至,云: 墓中一人衣服颜状如此。 即开墓,棺物皆烂,冡中灰壤深尺余。意甚疑之。

现代文:等这人来到,这人就说: 这坟墓中的一个人穿着如此这般的衣服长着如此这般的容貌。 于是立即掘开坟墓,棺材和随葬物品都烂掉了,坟墓中的灰土已有一尺多厚,范启心中非常怀疑这是不是自己母亲的坟墓。

古文:试令人以足拨灰中土,冀得旧物,果得一砖,铭云 范坚之妻 。然后信之。

现代文:他叫人试着用脚刨开灰中的泥土,希望能找到随葬的旧物品,果然就找到了一块砖,上面铭刻的字是 范坚之妻 ,然后范启才确信了。

古文:沙门竺法师,会稽人也,与北中郎王坦之周旋甚厚。

现代文:出家人竺法师,是会稽郡的人,与北中郎王坦之的交往非常深厚。

古文:每共论死生罪福报应之事茫昧难明,因便共要,若有先死者,当相报。

现代文:他们每每在一起谈论生死罪福报应的事,都说不清楚道不明白,因此两人就共同约定:如果哪一个人先死亡,就应当到另一个人那里去报告。

古文:语后经年,王于庙中忽见法师来,日: 贫道以某月日命故,罪福皆不虚,应若影响。

现代文:过了一年之后,王坦之忽然在寺庙中看见竺法师走来说: 贫道我已经在某月某天死亡,罪孽与福缘都不是虚假的,报应就像影子随行音响随声一样。

古文:檀越惟当勤修道德,以升跻神明耳。

现代文:檀越您只有勤奋苦修道德,才能升天跻身于神明的行列。

古文:先与君要,先死者相报,故来相语。 言讫,忽然不见。

现代文:以前和您有过约定,我们两人谁先死亡的要向还没有死亡的报告,所以我特地来告诉您。 竺法师说完,忽然就不见了。

古文:坦之寻之亦卒。

现代文:王坦之不久之后也死去了。

古文:乐安刘池苟,家在夏口,忽有一鬼来住刘家。

现代文:晋朝乐安郡人刘池苟家住夏口,忽然有一个鬼来到刘家住下。

古文:初因暗彷佛见形如人,著白布裤。

现代文:最初的时候因为屋里黑暗不明只是仿佛看见那鬼的形状像人的模样,穿着白色的布裤。

古文:自尔后,数日一来,不复隐形,便不去。

现代文:从此之后,那鬼几天来刘家一次;再后来那鬼不再隐藏自己的行迹,就再也不离开了。

古文:喜偷食,不以为患,然且难之。初不敢呵骂。

现代文:那鬼喜欢偷东西吃,刘池苟虽然不以为祸患,但也很难以对付,最初的时候不敢责骂那鬼。

古文:吉翼子者,强梁不信鬼,至刘家,谓主人曰: 卿家鬼何在?

现代文:有个叫吉翼子的人,非常强悍不信鬼神。他来到刘家,对主人说道: 你家那个鬼在哪里?

古文:唤来,今为卿骂之。 即闻屋梁作声。

现代文:把它叫来,我今天为你痛骂它一顿。 随即就听见屋梁上面有响动的声音。

古文:时大有客,共仰视,便纷纭掷一物下,正著翼子面,视之,乃主人家妇女亵衣,恶犹著焉。

现代文:当时刘家有很多客人,大家都抬头观望。就在纷乱之中从屋梁上掉下一件东西来,恰好砸在吉翼子的脸上,大家一看,那件东西原来是主人家女人贴身穿的脏衣物,比一般的赃物还要脏。

古文:众共大笑为乐。吉大惭,洗面而去。

现代文:大家一起哄然大笑作为取乐,吉翼子羞愧无比,洗了脸就离开了。

古文:有人语刘: 此鬼偷食,乃食尽,必有形之物,可以毒药中之。 刘即于他家煮冶葛,取二升汁,密赍还家。

现代文:有人给刘池苟出主意: 这鬼偷东西吃,你就把食物全部用完,这鬼必定变有形的东西而现身,你就可以用毒药让它中毒。 刘池苟立即到别人家里去熬煮野葛藤,拿了两升野葛藤熬的汁,秘密地带回了自己的家。

古文:向夜,举家作粥糜,食余一瓯,因泻葛汁著中,置于几上,以盆覆之。

现代文:快到天黑的时候,全家人熬粥吃,吃后留下一盆,就把葛藤汁倒进粥里,放在矮桌上,用一个盆子把它盖着。

古文:人定后,闻鬼从外来,发盆啖糜。

现代文:刘家人睡觉之后,就听见那鬼从外面进来,揭开盆子就喝起粥来。

古文:既讫,便掷破瓯走去。

现代文:吃完后,那鬼就摔破盆子走了。

古文:须臾间,在屋头吐,嗔怒非常,便棒打窗户。

现代文:不一会儿那鬼就在房顶上呕吐,非常恼怒,就用木棒砸门窗。

古文:刘先已防备,与斗。亦不敢入。

现代文:刘池苟早已经有所防备,就与那鬼搏斗,那鬼也不敢进屋来。

古文:至四更,然后遂绝。

现代文:到了夜里四更的时候,那鬼然后就气绝消失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