君臣鉴戒

古文:贞观三年,太宗谓侍臣曰: 君臣本同治乱,共安危,若主纳忠谏,臣进直言,斯故君臣合契,古来所重。

现代文:贞观三年,唐太宗对侍臣说: 无论国家安定还是混乱,安全还是危险,君臣都应该同舟共济。如果君主能接受忠言,臣子能够直言进谏,那么君臣之间就会非常默契,这是自古以来治国所重视的方法。

古文:若君自贤,臣不匡正,欲不危亡,不可得也。

现代文:如果君主认为自己贤明,而臣子却不加以纠正,想要不亡国,是不可能的。

古文:君失其国,臣亦不能独全其家。

现代文:君主要是失掉了江山,臣子也就不能保全自己的家族。

古文:至如隋炀帝暴虐,臣下钳口,卒令不闻其过,遂至灭亡,虞世基等寻亦诛死。

现代文:像隋炀帝,他为人非常暴虐,臣下不敢进言,这使他不知道自己的过失,最后国破家亡,大臣虞世基等人不久也被杀死。

**古文:前事不远,朕与卿等可得不慎,无为后所嗤! **

现代文:这个惨痛的教训离我们并不远,我和各位大臣能不谨慎吗?我们不能被后人所耻笑啊。

古文:贞观四年,太宗论隋日。魏征对曰: 臣往在隋朝,曾闻有盗发,炀帝令於士澄捕逐。

现代文:贞观四年,唐太宗谈论隋朝统治的时候,魏徵对答说: 我过去在隋朝,曾听说有盗窃案发生,炀帝派於士澄追捕。

古文:但有疑似,苦加拷掠,枉承贼者二千余人,并令同日斩决。

现代文:只要发现可疑的人,就苦苦拷打,被迫含冤承认自己是盗贼的有二千多人,隋炀帝下令在同一天全都斩决。

古文:大理丞张元济怪之,试寻其状。乃有六七人,盗发之日,先禁他所,被放才出,亦遭推勘,不胜苦痛,自诬行盗。

现代文:大理丞张元济感到奇怪,试查有关案件的文书,竟有六七人在盗窃案发生的那天,原先就关押在别的地方,盗案发生后才放出来,可也被审问拷打,受不了痛苦,自己屈认行盗。

古文:元济因此更事究寻,二千人内惟九人逗遛不明。

现代文:张元济因此再进行推究,这二千人中只有九个人当时行踪不清楚。

古文:官人有谙识者,就九人内四人非贼。

现代文:官吏中有熟悉这些人的,证明九个人里有四个不是盗贼。

**古文:有司以炀帝已令斩决,遂不执奏,并杀之。 **

现代文:有关部门因为炀帝已下令斩决,就不把真相上奏,结果把这两千人统统杀掉。

古文:太宗曰: 非是炀帝无道,臣下亦不尽心。

现代文:太宗说: 这不仅是隋炀帝暴虐无道,臣下们也不尽心办事。

古文:须相匡谏,不避诛戮,岂得惟行谄佞,苟求悦誉?

现代文:他们应当匡正谏诤,不怕有杀身之祸,怎能一味谄媚奉迎,不讲原则地去讨皇上的欢心和称誉。

古文:君臣如此,何得不败?

现代文:隋朝君臣都是这样,怎么能不失败?

古文:朕赖公等共相辅佐,遂令囹圄空虚。

现代文:我依靠你们共同辅佐,就能使监狱空无一人。

**古文:愿公等善始克终,恒如今日! **

现代文:希望你们能善始善终,常像今天一样。

古文:贞观六年,太宗谓侍臣曰: 朕闻周、秦初得天下,其事不异。

现代文:贞观六年,唐太宗对侍臣说: 我听说周朝与秦朝刚得到天下的时候,治理国家的方法是相同的。

古文:然周则惟善是务,积功累德,所以能保八百之基。

现代文:但是周朝推行仁政,积累功德,所以能够将自己的基业保持八百年。

古文:秦乃恣其奢淫,好行刑罚,不过二世而灭。

现代文:而秦朝恣意妄为,骄奢淫逸,所以只经历了两代帝王就灭亡了。

古文:岂非为善者福祚延长,为恶者降年不永?

现代文:这难道不是行善可以延长福祚,作恶可使国运衰败吗?

古文:朕又闻桀、纣帝王也,以匹夫比之,则以为辱;颜、闵匹夫也,以帝王比之,则以为荣。

现代文:我又听说桀、纣是帝王,但是凡夫俗子都对他们的行为感到羞耻,颜回、闵损是普通百姓,但帝王却以他们的言行为荣耀。

古文:此亦帝王深耻也。

现代文:这也是帝王应该感到羞惭的。

**古文:朕每将此事以为鉴戒,常恐不逮,为人所笑。 **

现代文:我时常用这些事对照自己的行为,并经常告诫自己,担心自己哪里做得不好,被人耻笑。

**古文:魏征对曰: 臣闻鲁哀公谓孔子曰: 有人好忘者,移宅乃忘其妻。 **

现代文:魏徵听后,意味深长地说: 我听说鲁哀公对孔子说: 有个人很健忘,他换了住宅就把自己的妻子给忘了。

**古文:孔子曰: 又有好忘甚于此者,丘见桀、纣之君乃忘其身。 **

现代文:孔子说: 还有比这个人更健忘的,我看桀、纣这些君主,他们就非常健忘,连自己都给忘了。

**古文:愿陛下每以此为虑,庶免后人笑尔。 **

现代文:希望陛下以此为戒,以免被后人耻笑。

古文:贞观十四年,太宗以高昌平,召侍臣赐宴于两仪殿,谓房玄龄曰: 高昌若不失臣礼,岂至灭亡?

现代文:贞观十四年,唐太宗因为平定了高昌,在两仪殿招待各位大臣。席间,唐太宗对房玄龄说: 高昌如果不丧失作为臣子的礼节,怎么会遭到灭亡呢?

古文:朕平此一国,甚怀危惧,惟当戒骄逸以自防,纳忠謇以自正。

现代文:我每次平定了一个地方,都心怀畏惧,勉励自己切莫骄奢淫逸,应该把接纳忠言、纠正自己的错误作为自己的责任。

**古文:黜邪佞,用贤良,不以小人之言而议君子,以此慎守,庶几于获安也。 **

现代文:治理国家就要任用贤良正直的人,罢免奸邪谄媚的人,不要听信小人的谣言,以免误解了正人君子。无论做什么都要谨慎,国家就可望得到太平。

古文:魏征进曰: 臣观古来帝王拨乱创业,必自戒慎,采刍荛之议,从忠谠之言。

现代文:魏徵趁机进言道: 我观察自古以来的帝王,他们在创业的时候,都能够有所警戒,倾听老百姓的呼声,采纳忠诚的意见。

古文:天下既安,则瓷情肆欲,甘乐谄谀,恶闻正谏。

现代文:天下太平之后,他们就开始穷奢极欲,只喜欢听谄媚讨好的话,厌恶逆耳忠言。

**古文:张子房,汉王计画之臣,及高祖为天子,将废嫡立庶,子房曰: 今日之事,非口舌所能争也。 **

现代文:张良是汉代的开国元勋,汉高祖称帝之后,想废掉嫡出的太子另立庶出的公子,张良说: 这件事不是口头说说就可以决定的。

古文:终不敢复有开说。

现代文:之后,张良就再也不敢开口提这件事情了。

古文:况陛下功德之盛,以汉祖方之,彼不足准。

现代文:况且陛下目前功德卓越,汉高祖还不足以与您相提并论。

古文:即位十有五年,圣德光被,今又平殄高昌。屡以安危系意,方欲纳用忠良,开直言之路,天下幸甚。

现代文:陛下即位已有十五年,圣德广播,现在又平定了高昌,还能够心怀忧患意识,采纳忠言,广开言路,真是国家的大幸。

**古文:昔齐桓公与管仲、鲍叔牙、宁戚四人饮,桓公谓叔牙曰: 盍起为寡人寿乎? **

现代文:过去齐桓公和管仲、鲍叔牙、宁戚四个人一起饮酒,齐桓公对鲍叔牙说: 我的国家能够长寿吗?

**古文:叔牙奉觞而起曰: 愿公无忘出在莒时,使管仲无忘束缚于鲁时,使宁戚无忘饭牛车下时。 **

现代文:鲍叔牙举起酒杯站立着说: 愿主公不忘过去逃亡在莒时的情形,管仲不忘在鲁国被囚禁的情形,宁戚不忘当年在车下喂牛时的情形。

**古文:桓公避席而谢曰: 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,则社稷不危矣! **

现代文:齐桓公听后,站起来感激地说: 我和管仲、宁戚如果能不忘你这番话,那么国家就不会有危险了。

**古文:太宗谓征曰: 朕必不敢忘布衣时,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。 **

现代文:唐太宗听了,感激地对魏徵说: 我一定不会忘记自己身为平民的时候,你也一定不要忘记鲍叔牙的为人。

古文:贞观十四年,特进魏征上疏曰:

现代文:贞观十四年,特进魏徵上书说:

古文:臣闻君为元首,臣作股肱,齐契同心,合而成体,体或不备,未有成人。

现代文:为臣听说国君就像是一个人的脑袋,大臣就像是一个人的四肢,只有同心协力地配合起来,才能构成一个人的整体。缺少任何一部分,都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。

古文:然则首虽尊高,必资手足以成体;君虽明哲,必藉股肱以致治。

现代文:脑袋虽然高贵重要,但必须有四肢的配合,才能成为一个整体。国君虽然英明,但必须依靠大臣的辅佐才能把国家治理好。

古文:《礼》云: 民以君为心,君以民为体,心庄则体舒,心肃则容敬。 《书》云: 元首明哉!

现代文:《礼记》上说: 百姓把国君看成是自己的心,国君把百姓看成是自己的体,内心端正,身体才会舒畅健康,内心肃穆,面容才会恭敬。《书经》上说: 国君英明!大臣贤良!

古文:股肱良哉!

现代文:百姓安康!

**古文:庶士康哉! **

现代文:又说: 国君无能,大臣懒惰,万事不成!

古文: 元首丛脞哉!股肱惰哉!万事堕哉! 然则委弃股肱,独任胸臆,具体成理,非所闻也。

现代文:所以,国君抛开大臣而独断专行地把国家治理得很有条理,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听说过。

古文:夫君臣相遇,自古为难。

现代文:君臣要配合协调、相得益彰,自古以来就是很难得的。

古文:以石投水,千载一合,以水投石,无时不有。

现代文:就像把石头投进水中,让石头顺从流水,千年才能遇上一次;而让流水顺从石头,时时刻刻都能发生。

古文:其能开至公之道,申天下之用,内尽心膂,外竭股肱,和若盐梅,固同金石者,非惟高位厚秩,在于礼之而已。

现代文:君臣能够秉持公正的道义,让天下人才发挥各自的才能,国君在内尽心尽力,大臣在外竭力辅佐,二者融洽得就像汤中的盐和梅,坚固得就像金石一样。达到这样的境界,不是靠高官厚禄,而在于以礼相待。

古文:昔周文王游于凤凰之墟,袜系解,顾左右莫可使者,乃自结之。

现代文:过去周文王游凤凰台时,系袜的带子开了,他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可以使唤的,便自己把袜带系好了。

古文:岂周文之朝尽为俊乂,圣明之代独无君子者哉?

现代文:难道周文王的朝臣全都贤良,而今天的圣明时代倒没有君子吗?

古文:但知与不知,礼与不礼耳!

现代文:只不过是了解不了解,礼遇不礼遇罢了。

古文:是以伊尹,有莘之媵臣;韩信,项氏之亡命。

现代文:伊尹是有莘国的陪嫁之臣,韩信是从项羽手下逃亡的大将。

古文:殷汤致礼,定王业于南巢,汉祖登坛,成帝功于垓下。

现代文:商汤给伊尹以礼遇,在伊尹的帮助下,成就了帝业;汉高祖请韩信登坛拜将,于是在垓下成就了帝功。

古文:若夏桀不弃于伊尹,项羽垂恩于韩信,宁肯败已成之国,为灭亡之虏乎?

现代文:如果夏桀不嫌弃伊尹,项羽施恩于韩信,难道会丧失已成之国而做亡国之虏吗?

古文:又微子,骨肉也,受茅土于宋;箕子,良臣也,陈《洪范》于周,仲尼称其仁,莫有非之者。

现代文:还有微子,他是商纣王的骨肉同胞,武王灭商以后受封于宋;箕子是位良臣,为周武王陈述《洪范》,孔子称赞他的仁德,没有人不赞成。

**古文:《礼记》称: 鲁穆公问于子思曰: 为旧君反服,古欤? **

现代文:《礼记》上说: 鲁穆公问子思: 被放逐的朝臣,仍为原来的君主服丧,古来有这种情况吗?

古文:子思曰: 古之君子,进人以礼,退人以礼,故有旧君反服之礼也。

现代文:子思说: 古代的君主,用人时以礼相待,辞退时也以礼相待,所以量不在朝,仍有为君主服丧的礼仪。

古文:今之君子,进人若将加诸膝,退人若将队诸渊。

现代文:然而现在的君主,用人时恨不得搂在怀里,辞退时恨不能推下深渊。

**古文:毋为戎首,不亦善乎,又何反服之礼之有? 齐景公问于晏子曰: 忠臣之事君如之何? **

现代文:不兴兵讨伐他就不错了,还谈得上什么服丧之礼? 齐景公问晏子: 忠臣是如何对待君主的?

**古文:晏子对曰: 有难不死,出亡不送。 **

现代文:晏子说: 君主有难不以身殉,君主流亡不相送。

**古文:公曰 裂地以封之,疏爵而待之,有难不死,出亡不送,何也? **

现代文:齐景公说: 君主为臣子分封土地,加官晋爵,为什么臣子要这样对待君主呢?

古文:晏子曰: 言而见用,终身无难,臣何死焉?

现代文:晏子说: 忠臣的建议被采纳,君主就会终身无难,忠臣还为谁而死呢?

古文:谏而见纳,终身不亡,臣何送焉?

现代文:忠臣的规劝被接受,君主就会终身太平,臣子又去为谁送行呢?

**古文:若言不见用,有难而死,是妄死也;谏不见纳,出亡而送,是诈忠也。 **

现代文:如果忠言不被采纳,有难而死,这是妄死;如果臣子不进献良言,等君主死了去相送,那是虚伪的忠诚。

**古文:《春秋左氏传》曰: 崔杼弑齐庄公,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,其人曰: 死乎? **

现代文:《春秋左氏传》上说: 崔杼杀死了齐庄公,晏子站在崔府大门外,有人问他: 齐庄公死了吗?

古文:曰: 独吾君也乎哉!

现代文:晏子说: 难道只是我的君主死了吗,我也死了。

**古文:吾死也? **

现代文:那人又问: 送别了吗?

**古文:曰: 行乎? **

现代文:晏子说: 是我的罪吗?

古文:曰: 吾罪也乎哉!

现代文:君主为了国家而死,我也会跟着死。

古文:吾亡也?故君为社稷死,则死之;为社稷亡,则亡之。

现代文:如果君主是为了自己死的,不是他的亲戚,谁会为他痛哭,为他而死呢?

**古文:若为己死,为己亡,非其亲昵,谁敢任之? **

现代文:于是开门而入,抱着齐庄公的尸体痛哭,过后,又站起来大步离去。

**古文:门启而入,枕尸股而哭,兴,三踊而出。 孟子曰: 君视臣如手足,臣视君如腹心;君视臣如犬马,臣视君如国人;君视臣如粪土,臣视君如寇仇。 **

现代文:孟子说: 君主把臣子看成手足,臣子就会视君主如心腹;君主把臣子看做犬马,臣子就会把君主视做陌路人;君主把臣子看做粪土,臣子就会把君主视做仇敌。

古文:虽臣之事君无二志,至于去就之节,当缘恩之厚薄,然则为人主者,安可以无礼于下哉?

现代文:虽然臣子对待君主没有二心,至于进退的礼节,应当以君主对臣子的恩德而定,然而作为君主,怎么可以对臣下无礼呢?

古文:窃观在朝群臣,当主枢机之寄者,或地邻秦、晋,或业与经纶,并立事立功,皆一时之选,处之衡轴,为任重矣。

现代文:我私下观察在朝身任要职的众大臣,有的是在西北地区担任过边防的重臣,有的是在朝廷参与朝政的要员。他们都建功立业,功勋卓著,都是当代优秀的人才。他们处在最关键的重要地位,责任非常重大。

古文:任之虽重,信之未笃,则人或自疑。

现代文:朝廷给他们的责任虽然重,但对他们的信任却不深。

古文:人或自疑,则心怀苟且。心怀苟且,则节义不立。节义不立,则名教不兴。名教不兴,而可与固太平之基,保七百之祚,未之有也。

现代文:这样就会使人有时产生疑虑,有疑虑就会怀有得过且过的态度,怀有得过且过的态度,就树立不起忠君报国的节义,节义树立不起来,纲常名教就不能振兴,名教不能振兴,而想巩固太平基业,保住七百年的大唐国运,是不可能的事。

古文:又闻国家重惜功臣,不念旧恶,方之前圣,一无所间。

现代文:我又听说国家爱惜功臣,对他们过去的过错不再计较。

古文:然但宽于大事,急于小罪,临时责怒,未免爱憎之心,不可以为政。

现代文:这与以前圣明的国君所做的没有什么区别。但是陛下对大事宽大,对小过错反而严厉处理,有时发脾气训斥人,不免带有偏见。这样是不能处理好朝政的。

古文:君严其禁,臣或犯之,况上启其源,下必有甚,川壅而溃,其伤必多,欲使凡百黎元,何所措其手足?

现代文:国君法令严厉,还有些臣子敢于触犯,更何况在上位的人带头违犯,下面就更加不可收拾了。就像河水冲垮堤坝,泛滥成灾,伤害的人一定很多。那黎民百姓又该怎么办呢?

古文:此则君开一源,下生百端之变,无不乱者也。

现代文:这就是说,国君开启了一个弊端,下面就会出现一百个弊端,这样一来,天下就没有不乱的地方。

**古文:《礼记》曰: 爱而知其恶,憎而知其善。 **

现代文:《礼记》上说: 喜欢一个人要知道他的缺点,不喜欢一个人要知道他的优点。

古文:若憎而不知其善,则为善者必惧;爱而不知其恶,则为恶者实繁。

现代文:如果憎恶一个人就抹杀了他的优点,那么做善事的人一定会产生恐惧情绪;如果喜爱一个人就包庇他的缺点,那么做坏事的人就会越来越多。《诗经》上说: 国君如果发起怒来,作乱者就会很快收敛。

**古文:《诗》曰: 君子如怒,乱庶遄沮, 然则古人之震怒,将以惩恶,当今之威罚,所以长奸。此非唐、虞之心也,非禹、汤之事也。《书》曰: 抚我则后,虐我则仇。 荀卿子曰: 君,舟也,民,水也。水所以载舟,亦所以覆舟。 **

现代文:然而,古人的震怒,是为了惩处邪恶的人,当今的严厉惩罚,却助长了奸邪的风气。这不是尧、舜那样圣明君主的本意,也不是禹、汤那样贤明的国君所应该做的事。《尚书》中说: 爱抚我的人就是我的国君,残暴地对待我的人就是我的仇人。 荀子说: 君主是船,百姓是水。水可以载船,也可以覆船。

**古文:故孔子曰: 鱼失水则死,水失鱼犹为水也。 **

现代文:所以孔子说: 鱼失去了水就会死,水里没有了鱼还是水。

古文:故唐、虞战战栗栗,日慎一日。

现代文:所以,尧、舜这样圣明的君主总是小心翼翼地治理国家,一天比一天谨慎。

古文:安可不深思之乎?安可不熟虑之乎?

现代文:因此,治理国家怎么可以不深思?怎么可以不熟虑呢?

古文:夫委大臣以大体,责小臣以小事,为国之常也,为治之道也。

现代文:让大臣负责国家大事,让小臣负责具体的小事,这是治国的普遍道理,也是处理政务的正确法则。

古文:今委之以职,则重大臣而轻小臣;至于有事,则信小臣而疑大臣。

现代文:现在委任职权时,却是重视大臣而轻视小臣,遇到事情时,又轻信小臣而怀疑大臣。

古文:信其所轻,疑其所重,将求至治,岂可得乎?

现代文:这是信任自己所轻视的而怀疑自己所重视的。这种做法,怎么能实现天下大治呢?

古文:又政贵有恒,不求屡易。

现代文:再者,朝政贵在有稳定的规范,不能经常变化。

古文:今或责小臣以大体,或责大臣以小事,小臣乘非所据,大臣失其所守,大臣或以小过获罪,小臣或以大体受罚。

现代文:现在有时责令小臣办大事,有时又责令大臣去管理小事,小臣处在他不该占据的位置,而大臣又失去他应当担当的职责。大臣或者因为小过错而获罪,小臣或者因为大事故而受罚。

古文:职非其位,罚非其辜,欲其无私,求其尽力,不亦难乎?

现代文:职责和职位不相符合,所惩罚的事情,不属于他们各自的职责。要求他们没有私心,竭尽全力,岂不是很难吗?

古文:小臣不可委以大事,大臣不可责以小罪。

现代文:小臣不可以让他们做大事,对大臣不能因为小过错就治罪。

古文:任以大官,求其细过,刀笔之吏,顺旨承风,舞文弄法,曲成其罪。

现代文:给予很高的职位,追究细小的罪过,于是那些刀笔小吏就会顺着陛下的旨意,捕风捉影,舞文弄法,曲成其罪。

古文:自陈也,则以为心不伏辜;不言也,则以为所犯皆实。

现代文:大臣为自己辩解表白,就认为他是不肯服罪;不辩解表白,就以为都是事实。

古文:进退惟谷,莫能自明,则苟求免祸。

现代文:真是进退两难,不能自己分辨,于是只好苟且免祸。

古文:大臣苟免,则谲诈萌生。谲诈萌生,则矫伪成俗。矫伪成俗,则不可以臻至治矣。

现代文:大臣苟且免祸就会谲诈萌生,谲诈萌生就会虚伪成风,虚伪成风就不能实现天下大治啊!

古文:又委任大臣,欲其尽力,每官有所避忌不言,则为不尽。

现代文:朝廷任命大臣,都是想让他们竭尽全力。而大臣却有所避讳不敢讲话,这就叫未尽全力。

古文:若举得其人,何嫌于故旧。

现代文:如果选拔的官员得当,即使是故旧又有什么关系。

古文:若举非其任,何贵于疏远。

现代文:如果选拔的官员不得当,即使关系疏远也不算可贵。

古文:待之不尽诚信,何以责其忠恕哉!

现代文:自己不给予别人充分的信任,又怎能要求别人忠恕呢?

古文:臣虽或有失之,君亦未为得也。

现代文:臣子虽然有时会犯过错,可是国君如此对待也不算得当!

古文:夫上之不信于下,必以为下无可信矣。

现代文:皇上既然对臣下不信任,那么必然认为臣下无可信之处。

古文:若必下无可信,则上亦有可疑矣。

现代文:如果臣下都不值得信任,那么皇上必然也有让人可疑的地方。

**古文:《礼》曰: 上人疑,则百姓惑。下难知,则君长劳。 **

现代文:《礼记》上写道: 地位高的人互相猜疑,那么百姓就感到无所适从;臣子言行莫测,那么国君就会不放心。

古文:上下相疑,则不可以言至治矣。

现代文:国君与臣子之间互相不信任,就谈不上天下大治了。

古文:当今群臣之内,远在一方,流言三至而不投杼者,臣窃思度,未见其人。

现代文:如今诸位臣子天各一方,相距遥远,对于三番五次的谣言而不信以为真的人,据我所知还未曾有过。

古文:夫以四海之广,士庶之众,岂无一二可信之人哉?

现代文:我国疆域辽阔,人口众多,难道连一两个值得信赖的人都没有吗?

古文:盖信之则无不可,疑之则无可信者,岂独臣之过乎?

现代文:用信任的态度去选择人,就没有绝对不能用的人;用怀疑的态度去选择人,就选不到信得过的人,难道这只是臣子的过失吗?

古文:夫以一介庸夫结为交友,以身相许,死且不渝,况君臣契合,寄同鱼水。

现代文:即使普通人,一旦结为朋友,都可以用生命来报答,纵然死也不会改变,更何况君臣之间默契得如同鱼和水的关系呢?

古文:若君为尧、舜,臣为稷、契,岂有遇小事则变志,见小利则易心哉!

现代文:如果国君像尧、舜那样,臣子像稷、契一样,怎么会有遇到小的事情就改变志向,碰到小的利益就变心的道理呢?

古文:此虽下之立忠未有明著,亦由上怀不信,待之过薄之所致也。

现代文:这虽然是由于臣下不够忠心耿耿,也是由于国君心怀猜疑、对待下属过于苛求的缘故。

古文:岂君使臣以礼,臣事君以忠乎!

现代文:这怎么谈得上君以礼待臣、臣以忠事君呢?

古文:以陛下之圣明,以当今之功业,诚能博求时俊,上下同心,则三皇可追而四,五帝可俯而六矣。

现代文:凭陛下的聪明才智和现在的成就,要是能诚恳广泛地寻求贤能的人,君臣同心同德,就会天下大治,就可以与三皇五帝相提并论了。

**古文:夏、殷、周、汉,夫何足数! **

现代文:夏、商、周、汉,又算得了什么!

古文:太宗深嘉纳之。

现代文:太宗十分赞许并采纳了这个意见。

古文:贞观十六年,太宗问特进魏征曰: 朕克己为政,仰企前烈。

现代文:贞观十六年,太宗问特进魏徵: 我克制个人的私欲,仰慕效法前代圣贤。

古文:至于积德、累仁、丰功、厚利,四者常以为称首,朕皆庶几自勉。

现代文:至于积德、累仁、丰功、厚利,我时常把它们放在首位,用于勉励自己。

**古文:人苦不能自见,不知朕之所行,何等优劣? **

现代文:世上每个人都苦于不能全面地了解自己,不知这四个方面,我哪些做得好哪些做得差呢?

古文:征对曰: 德、仁、功、利,陛下兼而行之。

现代文:魏徵回答说: 德、仁、功、利四个方面,陛下都在做。

古文:然则内平祸乱,外除戎狄,是陛下之功。

现代文:在我看来,陛下对内平定各种祸乱,对外消灭了戎狄对边疆的威胁,这是陛下的功劳。

古文:安诸黎元,各有生业,是陛下之利。

现代文:安抚百姓,使他们生活有依靠,这是陛下的功德。

**古文:由此言之,功利居多,惟德与仁,愿陛下自强不息,必可致也。 **

现代文:从这方面看,陛下的功利占了多数,只是德与仁这两方面,希望陛下自强不息,必定可以做到。

**古文:贞观十七年,太宗谓侍臣曰: 自古草创之主,至于子孙多乱,何也? **

现代文:贞观十七年,唐太宗对侍从的大臣们说: 从古以来开创基业的君主,到他子孙手里往往发生祸乱,这是什么缘故?

**古文:司空房玄龄曰: 此为幼主生长深宫,少居富贵,未尝识人间情伪,治国安危,所以为政多乱。 **

现代文:司空房玄龄说: 这是因为幼主生长在深宫之内,从小过着富贵生活,并不知道民间事情的真伪、治理国家的安危,所以当政就多祸乱。

古文:太宗曰: 公意推过于主,朕则归咎于臣。

现代文:太宗说: 你的意思是把过失推之于君主,我则要归罪于臣下。

古文:夫功臣子弟多无才行,藉祖父资荫遂处大官,德义不修,奢纵是好。

现代文:那些功臣子弟多数无才无德,靠祖父、父亲的资荫就做上大官,不修身养性,只爱奢侈放纵。

古文:主既幼弱,臣又不才,颠而不扶,岂能无乱?

现代文:君主既然幼弱,臣下又没有才能,遇到国家倾危不能匡正扶持,怎能不发生祸乱?

古文:隋炀帝录宇文述在藩之功,擢化及于高位,不思报效,翻行弑逆。

现代文:隋炀帝记取宇文述在自己当晋王时的功劳,把他的儿子宇文化及提升为高官显位,可是宇文化及不考虑如何报效,反而叛逆弑君。

古文:此非臣下之过欤?

现代文:这难道不是臣下的罪过吗?

**古文:朕发此言,欲公等戒勖子弟,使无愆过,即家国之庆也。 **

现代文:我讲这话,希望你们训诫勉励自己的子弟,使他们不要犯严重的过错,就是家国值得庆幸的了。

**古文:太宗又曰: 化及与玄感,即隋大臣受恩深者子孙,皆反,其故何也? **

现代文:太宗又说: 宇文化及和杨玄感,都是隋朝大臣中间受恩深重者的子孙,后来都谋反,这是什么缘故?

古文:岑文本对曰: 君子乃能怀德荷恩,玄感、化及之徒,并小人也。

现代文:岑文本回答说: 君子才能够感恩戴德,杨玄感、宇文化及之流,都是小人。

**古文:古人所以贵君子而贱小人。 **

现代文:古人所以要看重君子而鄙视小人。

**古文:太宗曰: 然。 **

现代文:太宗说: 你说得对!